喜歡藏書的人大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:喜歡曬書影、曬書房。
這里所謂的“曬”,并不是像古人那樣,為了預防潮濕和蟲蛀,把書放在陽光下晾曬,進而形成一種文人墨客展示藏書、顯露才學的特殊方式和特有的讀書文化——而是指當下的愛書人將書影和書房拍成照片,制作成小視頻,在朋友圈曬,在微信公眾號曬。
劉義慶在《世說新語》中講述了一個好玩的故事:“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臥。人問其故,答曰:‘我曬書。’”意思是說他有滿腹詩書,一肚子都是學問。到了清代康熙年間,著名學者朱彝尊有樣學樣,他在六月初六這天袒肚露胸曬太陽,自謂“曬書”,同樣是為了炫耀腹中的才學。
今人在手機上曬書影與書房時,常常會冠以一個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”的理由,其實與古人曬肚皮的目的并無二致,說白了都是為了讓圍觀的吃瓜群眾知道,他們很有學問。蘇東坡詩曰:“粗繒大布裹生涯,腹有詩書氣自華?!弊x書人大多身無長物,唯一的寶貝就是藏書,拿出來顯擺顯擺,悅人耳目,娛人娛己,并沒有什么不妥。
收藏者的心理大抵都是相似的,手上持有寶物,就想拿出來曬曬,如果老是藏著掖著,內(nèi)心總是感覺不爽。就像太史公在《史記·項羽本紀》中所說的那樣:“富貴不歸故鄉(xiāng),如衣繡夜行,誰知之者!”我都這么發(fā)達了,你們居然都看不到,于是,內(nèi)心的寂寞與悵然便油然而生。
我不諱言,我也喜歡曬書影,喜歡曬書房——買了新書要曬,淘到舊書要曬,撿了漏要曬,得到珍稀異本更要曬……拍照、剪輯、上傳、發(fā)圈,每天忙得不亦說乎,我卻總是沉溺其中,樂此不疲。
自從進入智能手機時代,我慢慢養(yǎng)成了一個習慣:新書到手,總要拍攝成書影,湊成一個九宮格,發(fā)到朋友圈,美其名曰“曬書單”。然后便充滿了期待,書友的每一聲叫好,每一個點贊,每一句留言,都會讓我莫名激動,高興上好半天。
就這樣,一邊聚書,一邊曬書,日積月累,竟也頗有可觀。不知不覺間,我的“曬書單”就有一千多條了。這樣算下來,不到十年時間,我便增加了幾千本藏書。其中既有我一向偏愛的文學書、歷史書和哲學書,也包括我重點收藏的日記系列、筆記系列和民俗系列。如此雜亂無章的書單,足見我的閱讀口味之雜。
說來慚愧,這些書擺放在我的書架上,卻大多原封未動。因為我根本沒有精力閱讀這么多書,只好在內(nèi)心寬慰自己,以后遲早會讀它們,只是暫時沒有時間而已。我甚至還買重了很多書,因為有些書我只是隨手翻閱了一下,便放在一邊,等我想讀這本書時,已經(jīng)忘記了它的存在,于是又買了一本。而我曾經(jīng)買過的那本,卻又常常在不經(jīng)意間,被我從書架的某個角落里翻檢出來……
也許,在有些人看來,曬書影也好,曬書房也罷,完全是毫無意義的事情。然而,我不這么認為。
我覺得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要被賦予意義,有時正是這些無意義的事情反而最有意義,因為生活其實是由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驚喜和小細節(jié)構成的,它們影響著你的情緒,也經(jīng)常會給你帶來不一樣的心情——人生的本質就是一個人的自適其適,與其在現(xiàn)實社會中糾纏于一些不必要的人際關系,不如在虛擬的手機朋友圈中尋找一些惺惺相惜的天涯知己。
事實上,對于我來說,“曬書單”不僅僅留下了一個聚書的印記,同時也形成了一個清晰的線索,記錄下我聚書的過程,記錄下我讀書的嗜好,記錄下我生活的情趣,乃至形成了一部只屬于我自己的私人閱讀史。
來源:澎湃新聞
作者:王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