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被偷走的生命》
(法)克里斯蒂安·加爾桑/著 黃春麗/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24年8月
寫這樣一本書,沒有比一位法國人更適合的了。把生命與時光聯(lián)系在一起,通過擺放著物件的空間,通過夾纏情感的零碎回憶,來重建時間中的生命,這種做法幾乎是法國人的專利,從“追憶”大師普魯斯特,到戰(zhàn)后的先鋒作家鮑里斯·維昂,從“新小說派”人物如羅伯-格里耶,到《物》的作者喬治·佩雷克,到寫《情人》的瑪格麗特·杜拉斯,再到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特里克·莫迪亞諾……無不擅長此道。
加爾桑的書有個更明確的界定:一組“人物小傳”,對所寫的每個人不給過多篇幅,這里面有莎士比亞、艾米麗·狄金森這樣文學史上的有名之人,也有眾多“微渺”之人,每個人的小傳可以看作圍繞一個時刻——比如人物死亡的時刻——而形成的一組“印象”。還有一組小傳則只是講人物的童年。
對每個人的書寫都基于他們自己的書寫,他們留下的文字使得加爾桑對他們產(chǎn)生了興趣。重建一個像是莎士比亞落葬的時刻是需要合理的想象的,但是,因為作者總歸是在虛和實這兩端之間左右逢源,在很多無“實”可據(jù)的地方,他就用“光陰荏苒”這類表述來一筆帶過,這是避免不了的缺點。
《怪異與陰森》
(英)馬克·費舍/著 王知夏/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4年11月
一個超越了后現(xiàn)代的后現(xiàn)代主義者,馬克·費舍,他在2016年早逝之前,已經(jīng)看到了如此的一個時代降臨,在這個時代里,人的每一種感覺都被商業(yè)化,同時也遭受剝削。身為思想者,費舍從不放過任何“感覺”,特別是那些每個人都能體會,但誰都說不清的感覺。
在本書中,他談論的感覺是“怪異”與“陰森”。他說,這兩者都被歸于“暗怖”的名下,但這是不確的,怪異與陰森來自于“讓人從外部的視角來看待內部”。怪異是無所歸屬之物,“給熟悉的事物帶來某種通常超越它的東西”,而陰森涉及的是最基本的形而上學問題,即關于存在和不存在的問題。他舉例說:“死者空洞的眼睛,失憶者迷茫的眼睛——它們就像廢棄的村莊或環(huán)形石陣一樣,會無可置疑地激起一種陰森的感覺。”
費舍所引以分析的文化資源,有朋克音樂、小說、電影等等。大衛(wèi)·林奇的電影,在此書談論“怪異”的部分有專章論述;而“陰森”的部分涵蓋更廣,可以看到他對塔科夫斯基的《索拉里斯星》、瑪格麗特·阿特伍德的《浮現(xiàn)》、大衛(wèi)·諾蘭的《星際穿越》等等的獨特解讀。書中的壓卷一篇談的是瓊·林賽1967年發(fā)表的小說《懸?guī)r的野餐》,故事中人物的失蹤,使讀者感到極為真實,費舍將其解讀為一種“向未知邁出腳步”的暗示,不只是帶來駭怖,更帶來澄明之感。
《我們的小鎮(zhèn)》
(美)桑頓·懷爾德/著 但漢松/譯廣東人民出版社 2024年12月
有時看到一道做成的美美的菜,會想:設計感真強,一定很用心。但看到做菜的全程,特別是主菜做好后的擺放,和加入各種“配件”的時候,人家僅僅是做了幾個擺放、挪移、調整的動作。既非特別用心,也沒有摩拳擦掌、刻意要露一手的感覺。
《我們的小鎮(zhèn)》劇本用一兩個小時就能看完。桑頓·懷爾德是一位大師級劇作家,他部署他的臺詞,就給人以菜做好后的“擺放”感:一句簡單至極的話,比如“你好”,“再見”,“謝謝”,“晚安”,他放在這里,不放在那里,似乎是純隨心做出的決定。
這些詞句,似乎很容易就前讀后忘。但是整個作品讀到結尾,眼前就能看到一個黑暗中的框架,一個立體的“場”,故事隨著一幕一幕地往下走,走到最低處的墓園,再看上面,之前的句子、臺詞就像一塊塊小木板,都擱在框架的看不見的橫檔上,高一處低一處,此一處彼一處,每一塊都搖搖擺擺,沒有一塊落空,掉下來。
故事中的活人和死者在篇末同時抬頭望天,望到那些小木板和它們頂上的星星。有的人物談起那些光,說它們花了幾百萬年抵達地球。這時才會領會懷爾德的了不起,他不知花了多少時間去擺放、挪移、調整這些對白:“你好”,“再見”,“謝謝”,“晚安”。
《論馬奈》
(法)喬治·巴塔耶/著 王天宇/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4年10月
“當世界的基礎正悄然發(fā)生變化時,馬奈加入了其中”,巴塔耶寫到。這個世界“曾在上帝的教堂和國王的宮殿中井然有序”,所以往日的藝術也是為此而存在的,它要表現(xiàn)一種能夠團結所有人的、令人敬畏的莊重與威嚴。而在印象派興起并獲得認可之后,藝術脫離了之前的職責,解放帶來了獨立,也引起了混亂。
巴塔耶的論述極為淵博,涉及了與世紀之交美學思想革命有關的各個方面——城市化、階級、服飾、性別、文學……全部涉及,但他并不因為廣博而啰嗦,無一字一句多余,在講完了所有想說的之后,他就及時結束。他揭示的馬奈的價值也是現(xiàn)代繪畫的矛盾性所在:藝術回歸自身的本質,藝術家享受人們對才華的尊崇,也因名聲、財富等等的不穩(wěn)定而備受困擾。“脆弱、猶豫不決、始終緊繃——過度緊繃、疑慮重重:這是馬奈留給我的唯一印象”。